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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章 一片雪(大章!求月票!)

世人看到的,往往是表象。

因此世人相信的……往往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。

所有人都愿意相信,白袖和顾慎见面,就会打起来……于是当白袖进入清冢的那一刻起,深水区论坛就开始讨论起数小时后陵园内的情况了。

这个消息很有冲击力。

冲击力体现但不局限于监狱所的盘口迅速压满并开始收盘。

但恐怕没有人能想到,此刻的清冢陵园,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安静,而且和谐。

雾气缭绕。

顾慎来到山顶的时候,山下已经立着一道身影,那人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先的等待位置,似乎是猜准了顾慎一定会来。

“我是来道谢的。”

白袖再次行了一礼,“多谢你的那两个提醒……替我省去了很多麻烦。”

如果没有那两個提醒。

事情虽然没有到不可解决的地步,但真的会很麻烦,很麻烦。

“不用客气。”

既然千野大师要帮自己一把。

那么这个人情,顾慎正好就顺水推舟地收下。

他微笑问道:“事情已经解决了?”

“解决了一半。”

白袖指了指陵园之外,眉眼舒展,说道:“那个人今晚就会死了……他不会埋进清冢。”

那个人,指的是白不争,这是一个该死的人。

还有一半的事情没有解决。

替白袖挡了一刀的死士,那是本该活着的人……如今死了,需要安葬。

“如果你愿意下山的话,我想请你再帮个忙……用占卜术,在外陵挑选一个好位置。”

白袖再次开口,说道:“我想替于束安葬,就在今晚。”

说话之时。

顾慎已经开始下山。

白袖看着眼前的山雾摇曳,一点一点扩散,最终从那瀑散的雾气之中,逐渐走出一道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黑衣身影。

两人其实没什么相似之处,面容,神情,气质……更准确的说,顾慎和白袖,就像是他们两人此刻所着的衣服颜色,或者参悟春之呼吸时所迸发的那两缕精神辉光。

一黑,一白。

两人的气息,截然相反。

而且背道相驰。

“替你挡下一刀而死……这样的人,没有资格进入白氏祠堂吗?”

顾慎问出这句话后,看到白袖的沉默,便明白了答案。

于束不姓白。

这是一个外姓之人。

白袖的眉心之处还残留着三分冷冽的杀意。

不难看出,虽然那两个名字的提醒,替他省去了很多麻烦……但整个过程,还是爆发了很多麻烦。

“白氏祠堂,不去也罢。”

白袖言简意赅地说道:“事实上……那并不算好地方。”

……

……

替于束挑选石碑,并不算难。

其实都不需要动用“占卜术”……顾慎的炽火可以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,譬如超凡源质的流动,而在清冢这座陵园之中,超凡源质的浓郁和稀薄,就是大阵走向的一种体现。

所谓的“好位置”,就是源质浓郁之地。

实际上,看到这个也并不难。

顾慎知道,在如此短的时间,白袖去而复返,再来清冢……应该就是为了再见自己一面。

而挑选石碑……只不过是邀请自己出山相见的理由而已。

“就在这里吧。”

顾慎来到了外陵的一片山林之中,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碑石矗立,甚是安宁,雨幕垂临都被林叶挡开,大阵常年运转之外,极端恶劣的气候并不会降临在这片陵园之内。

站在林中,会有一种幽静空旷的感觉。

“好。”

白袖点了点头,他没有大肆动用自己的能力,而是仅仅凝聚了一缕雷光,挖掘泥土,刨出了一块粗糙的大石,他双手并拢,缓缓切割石面。

顾慎眯起双眼。

应该是自然系的雷之力……空气中隐约出现了炽亮的白光。

一缕不稳定的雷霆弧光,被白袖压制地无比服帖。

石面被切割完整,很快就雕刻成碑。

白袖并指刻下祭名,将于束之名,刻在了碑石之上。

随后,他掌心的雷光徐徐消散。

就这么捧着石碑,将其缓缓插入泥中,然后用手掌掸去灰尘,仔细清扫。

“我听说,清冢内的阵纹,与顾长志先生的‘火种’有神秘的联系……即便没有遗体,也能引召源质。”白袖蹲在石碑前,没有回头,喃喃问道:“真的有这回事吗?”

千野大师的声音在顾慎脑海里回荡。

“没有。”

于是顾慎摇了摇头。

“那我如果带回遗体……超凡源质已经散尽了,可以进行引召吗?”白袖有些遗憾,但并不死心。

顾慎询问了一下。

“这个没有问题。”

守陵人说道:“这世上的源质是遵循引召定律的,有散,就有聚……即便是逝者,依旧能够引召自己的源质,但距离太远,虚无缥缈的引召,需要很长的时间。”

顾慎点了点头。

他同样蹲在石碑前,轻声道:“可以……但需要很长时间,才能完成引召。”

超凡源质的凝聚,就像是一场雨。

雨珠降落,落在地上,经过蒸发,重新上升,聚拢变回雨云……这需要很长的时间。

“没关系,他现在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。”

白袖说道:“只要能够回到正确的地方……就好。”

这里是比白氏祠堂更加适合长眠的安息之地。

“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前,我就想再来一次清冢……”白袖缓缓道:“但我那时候没有想过邀请你下山,只是想要专程表达一下感谢。”

果然。

自己知道了白袖的身份。

白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。

顾慎想了想,报出了一个人名:“白露?”

“这算是占卜术所得……还是随便猜的?”白袖眯起双眼,他望向顾慎,两个人距离很近,仅仅隔着不到一米。

顾慎能够看到白袖漆黑的瞳孔深处,亮起了一缕纤细的,雪白的光。

这缕光并不刺眼。

就在不久前。

他应该就是隔着大雾,这么望向自己……或许目光,比这炽亮数十倍。

“当然是猜的,”顾慎淡然道,“其实我不会占卜术。”

有时候,说实话的人,反而不会被相信。

顾慎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太符合“占卜术传人”的身份了。

先留下一句“不祥之言”,把白露镇在宗堂。

随后的一切,紧跟在宗堂内爆发。

而自己的身份……目前来看,似乎也是多日之前就埋下好的伏笔。

“我更愿意相信,这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。”白袖笑了笑,“这么多年,从来没有人能把白露制得如此服帖,甘心在宗堂里读书静修。”

白袖认真看了顾慎数十秒后。

他眼中的那缕纤细白光,缓缓消散。

像是猫在夜中熄灭了那枚竖瞳。

顾慎眉心摇曳的炽火,也缓缓灭去。

“她说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。”白袖轻声感慨道:“所以我想见一见你……”

“他们都说你才是真正的天才。”顾慎笑道:“所以……我也一直想见一见你。”

白袖一怔。

“你的确和我先前见到的人,都不一样。”

他旋即笑道:“我看不透你……也看不透那缕火。”

“这算是夸赞吗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那么,多谢夸赞。”

“如果你在长野待得久一点,就会知道……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打一场。”顾慎的心情有些微妙,他笑着说道:“我本以为,我们真的会打一场。”

“听起来很有意思。”白袖说道:“但现在……并不算是好时机。”

这句话说的很委婉。

顾慎开始超凡修行的时间太晚。

两个人,已经有了很大的一截距离差距。

想要追上,已是千难万难。

更不用说……如今实力悬殊地打上一场。

“超凡修行,是很大的事情。输赢胜负,是很小的事情。”白袖站起身子,道:“我会参加明年的新人战……原先的原因很简单,只是因为我自己想用最好的状态,去迎接‘火种之梦’。”

他伸出手,道:“而现在,原因又多了一个。”

这句话,意味着对手。

这只手,意味着朋友。

顾慎同样站起身子。

他与白袖简单握了一下手。

然后认真说道:“抱歉……我不会参加新人战……今年不会,明年也不会。打不赢你不会,打得赢你,也不会。”

这出乎了白袖的意料。

“正如你所说的那一句……超凡修行,是很大的事情。输赢胜负,是很小的事情。”

顾慎缓缓道:“这就是我不参加的原因。”

这是不争?

不。

这是另外一种争。

雪禁城内的所有人都在争这新人战的魁首……可顾慎并不在乎这虚名,他更在乎自己的“古文学习”,以及“神祠山”的那些黑花。

他朝夕相争的“道”,不在雪禁城。

“我……明白了。”

白袖若有所思,喃喃道:“难怪千野大师会收你为占卜术传人。”

……

……

“有一件事情,我想提醒你。”

“这一次的刺杀……很有可能,还没有结束。”

长夜将明。

顾慎思前想后,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转告给白袖:“或许你不在乎刺杀者的意图是什么,但想要策划出如此精妙完美的计划……绝不能只依靠一人。”

这些话,听起来有策反白氏的意思。

但事实上,顾慎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。

“谋者在长野,刺客在苔原……白氏即将处死的那位长老,平日里只是分管宗堂账簿的一员,他与你没有直接矛盾。再如何看不惯你,也不可能冒如此大风险,雇凶杀你。”

顾慎看着于束的那块碑,轻声道:“占卜术能够寻找的因果,是直接因果……换而言之,占卜术能够看出,那位冻原杀手是他招雇的,可真正对你动了杀心的人,极有可能还藏在暗处。”

白袖没有说话。

他只是安静听着。

“世上的规矩大抵分为两套,一套流于表面,一套潜于地底。”

“五大家这数百年来,遵守着彼此制定的地底规则,再如何撕破脸皮,都不至于牵引到外部势力,来解决内部矛盾……可就在神座沉眠的这几年来,矛盾愈演愈烈,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。”

顾慎故意停顿了一下。

白袖说道:“你是想说,有人开始违背地底的规矩了。”

顾慎缓缓点头。

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。

是因为前不久与顾家老爷子的那一次见面。

顾慎隐约觉得……长野的地底,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很大的风暴。

如果真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。

五大家中有人违背了规矩,“勾搭”外部势力,准备进行洗牌……那么要不了多久,整个长野都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冲击!

“莪知道你想说什么,只是……”

白袖缓缓挪首,望向顾慎,“即便这是真的……我们也做不了什么。”

“当然,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。”顾慎平静道:“我想说的其实是……无论身在何处,你都需要小心。因为那样的刺杀,很可能会再来第二次,第三次。”

白袖陷入了沉默。

杀死他……白氏能得到什么好处?

乍一看,这对白氏百害而无一利,白氏内部,怎么可能会有人盼望着他死?

但仔细想想……并非如此。

传承六百年的“血脉论”,在他的身上已经被打破,以他如今的进境之速,嫡长子白沉的耀眼,要不了几年,就会被彻底遮掩。

而到那个时候,白氏的“家主”之位,该如何传承?

长老会真的会愿意把“家主”之位,传给一个出身卑劣,而且血脉低贱的江北孤儿么?

而有些时候,要和不要,是不由自己说得算的。

你不要,会有人塞到手上。

而那时候……就会有另外一拨人,试图把你的手剁下来。

或者……把你的头,砍下来。

“你方才说,那个刺客……身在苔原?”

顾慎继续说道:“如果白家顺利抓到了刺客,校验身份,并且处死……那么先前的疑虑,可以打消一部分。但我冥冥之中,总有预感,我觉得那个刺客不会被抓到,他很可能会逃出苔原。”

交朋友,切忌交浅而言深。

说到这里,已经有些“深”了。

顾慎连忙打住。

他正色道:“总而言之……你要小心。”

一线曙光,落在林中。

顾慎和白袖站在那块石碑之前。

云雾散开,林叶作响,还有鸟雀轻鸣。

一缕常年无法照入清冢林中的光线,落在了于束的那块石碑之上。

白袖意味深长望向顾慎。

他没有赞同,也没有反驳,只是微微颔首,轻声且认真地说道:“这些话……我记住了。”

……

……

“白袖还没有出来……但,顾慎先出来了!”

清冢外围了不少人。

因为不敢打扰陵园清净的缘故。

他们就候在陵园的出口。

万万没有想到,一夜过去,疾风骤雨散尽。

率先走出清冢的,竟然不是白袖,而是顾慎!

走出清冢陵园的顾慎,神情十分复杂。

虽然早就料到了白袖所到之处,定会有很多围观者,但万万没想到……人会有这么多,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。

自己当初趁着白袖入城的时候溜入清冢,就是想避开尘世间的喧嚣与嘈杂。

千躲万躲,该来的总是要来,躲不掉,避不开。

人群看到顾慎出来,有些失望。

“你小子……够可以的啊!”

一只铁手拍在顾慎肩头,紧接着猛地发力,一道高大身躯缓慢而有力地挤出人群,带着顾慎来到了车上,罗钰浑厚的声音响起,“没想到竟然还能活着出来……命可真够大的!”

活着出来?

忒不吉利了……顾慎苦笑一声,“罗兄,你这是什么意思,盼着我出事吗?”

罗钰嘿嘿一笑,道:“那可不敢,你要是出了啥事,少主和老爷子恐怕都要拿我问责!”

这笑容里,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。

“顾慎……你怎么……毫发未损?!”

车后座里传来了某人的扼腕长叹。

顾慎回头,看到了熟悉的宫大公子,以及闭目养神的沈离。

“这是买了多少?”顾慎意识到了宫紫神情难看的原因,冷笑道:“不会是梭哈买我被白袖打死吧?”

“怎么可能!”宫紫怒道:“我是那种人么?”

“昨晚白袖入清冢的消息太突然,”沈离睁开眼,淡淡道:“某人拉着我去监狱所的时候盘口已经关了,别说梭哈了,他甚至没来得及下注。”

顾慎有些困惑:“那怎么哭丧着一张脸……”

“怪就怪贼心不死,一定要捞一笔。”车后座的沈离伸出一只手,展示着手腕上新的玉镯,淡淡道:“宫兄,愿赌服输……现在这件封印物是我的了。”

宫紫咬了咬牙,佯装大方,大手一挥,“本来就是送给你的……别让我看见!”

沈离重新闭上眼睡觉。

宫紫凑了过来,不信邪地捻了捻顾慎衣服布料,满脸困惑,“顾兄……你到底怎么做到的?”

他的确感受到了白袖的气息。

顾慎……绝对和白袖见面了!

这两个人,竟然没有打起来?

不……应该说,顾慎竟然没有被白袖打?!

“很显然,长野不只是打打杀杀,还有人情世故。”

顾慎很是嫌弃地用两根手指,挪开宫紫的咸猪蹄,气定神闲问道:“难道我就不能和白袖彻夜长谈,坐而论道?”

宫紫疯狂摇头:“谁都有可能……但白袖……”

“白袖怎么了?”顾慎挑了挑眉。

“白袖不会和任何同龄人‘论道’。”宫紫苦笑道:“就算有类似的言语交流,也只能是他‘讲道’。”

顾慎一下子沉默了。

是了。

在超凡修行的造诣上……白袖,高出其他人太多了。

“他的确是个很强大的人。”

回想着石碑前的凝视,彼此的试望。

白袖没有看穿自己的“四季旷野”。

同样的,顾慎的炽火,也没有看出的虚实。

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,调整心情。

路还很长。

自己……无需与外人相比,只需要走好自己的道即可!

平定情绪之后,顾慎瞥了眼后座,笑着说道:“宫兄,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,虽然你输了一件封印物……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。”

宫紫有些惘然。

“白袖不会参加今年的新人战。”顾慎轻声说道:“你可以开始准备比赛了。”

宫紫用了好几秒,才反应过来。

这简直是不敢置信的消息!

白袖刻意回到长野,竟然不参与今年的“新人战”!

这么一说……自己的“火种之梦”,有希望了!

……

……

白袖放弃今年新人战的消息……先是传遍了白氏宗堂,然后传遍了整个长野。

对于那些渴望夺魁,在最后关头选择观望的那些年轻超凡者们,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。

对于白家而言。

白袖的任性,有时候实在是一种麻烦。

监察室内。

“弃赛就弃赛吧……”

“今年和明年,没有什么不同。”

白沉恭立在他身侧。

男人靠坐在椅上,微微后仰,他望着那片巨大屏幕,轻声开口,问道:“采样时间不少了,关于那个叫做顾慎的少年……捕捉到了哪些有用的信息?”

那片巨大的屏幕,开始流淌一层层代码。

受到了权限的驱使,开始从中央数据库中,调动顾慎在长野的“信息”。

从踏入长野之后,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个少年。

一幕又一幕画面,在巨大屏幕之中倒映,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小方块。

巨大的信息被筛选。

这些方块被迅速淘汰,留下了有用的“图片”。

深海迅速捕捉一张又一张图片……那些图片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顾慎的眉心燃起了炽火。

“s级的能力,会是简简单单的精神系么?”

男人嗓音浑厚而有力,他低声笑道:“我不相信裁决所的档案,也不相信周济人这只老狐狸提交的报告……”

“父亲。”白沉轻声道:“在雪禁城,我远远地接触过一次顾慎……有一瞬间,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。”

“哦?”

“不是那股炽火……”

白沉认真想了想,有些犹豫,道:“我说不上来……那股力量,仿佛与我的血脉产生了共鸣,而且产生了压制。但只是一刹就消失了。”

男人眯起双眼,陷入沉思。

他放大雪禁城夜色中的那张图片,那是顾慎被韩当拽入领域之中的图片,捕捉到了一副完整的连贯的影像。

领域铺展的那一刻。

顾慎的影子,似乎变得惨白了一刹。

那是一片雪……

这片雪成功引起了白家家主的注意力,他皱起眉头,盯着视频,流速正常的影像在男人的眼中放慢了数百倍,上千倍。

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每一帧。

然后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,恐怖的事情。

在落地的一刹,顾慎的影子上出现了一片雪。

他没有看清。

这片雪,究竟是怎么出现的。

……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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